别人家的小姑娘

    这周妈妈没给我打电话，突然这么想起来，突然有点想她，那个别人家的小姑娘。
    她最近复查，有的数值又高了，医生叫她打两天吊瓶，早上赶到医院，下午坐车回家，她上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这么说。我问她，你怎么吃饭，她说就买个烧饼，喝点水就凑合了，我不知道说什么，想着她在病房一个人，嘴上又说起了别的，现在一想，心里更难过了。
    我上小学三年级四年级左右，才长期跟爸妈开始住，那个时候我们不熟，像熟悉的客人，是陌生的家人。我从小跟着奶奶长起来，自然觉得奶奶对我最好，确是这样，不宠不惯，但是处处爱护，做人做事的道理都是跟奶奶学的，但是我妈不一样，至少那时候，我觉得我妈是个“坏”女人。
    家里有了好东西，她先给姥姥家留着，过年过节都要先去姥姥家，有时候很久才到奶奶家走一趟，也只是看看我，给我买过年的新衣裳，她自己做主，买回来我不穿，她说爱穿不穿。我一直觉得她很像电视剧里的“坏儿媳”。
    后来，奶奶走了，送殡开始，我就止不住哭，下完葬，就流不出泪了，我妈哭没哭，我不记得了。
    剩下爷爷，爷爷说，长大了，就和你爸妈住吧，我说我想在这住，其实后来去的越来越少。
    我慢慢觉得我妈很厉害，她一个人就能把四口人的苞米地都收回家，吵架的时候她从来不害怕我爸的大嗓门，她会用缝纫机做被套，做窗帘，她会织毛衣，织手套，织手包，她会炒菜做饭蒸馒头擀饺子皮，养鸡养鸭养兔子，但是，还是比不上奶奶。
    我妈总是跟我说她很累，她真的很累，我只能帮她做一点事，我跟她顶嘴，看她气的又哭又笑，但是手里的活从来没有停下来过，从玻璃厂干完活，回家还有一堆活，我妈真的很厉害。
    姥爷走那年，是冬天，我上初四。耍帅没有穿棉袄，我嫌棉袄丑，发烧到四十度。刚办完丧事，我妈给我去买羽绒服，她穿着一身黑，带着孝章，穿上衣服，她让我抬起手来，打量着我的衣服合不合适，我却发现我都比她高出了半头，很久前染过的头发，半白半黄，不知道那是洗掉色的，还是刚变白的。我拍了拍妈妈的肩，妈抬起头来看我，妈，你儿子帅吧！别丢人了，让人笑话，她笑着说，憔悴了好多。
    我们从来不觉得自己在变老，只有老人的去世会突然提醒我们年纪的增长，心照不宣。
    过了三年，姥娘就跟着姥爷去了，突然之间，突然到没办法接受。姥娘一个人，86岁，眼不花，耳不聋，各家轮番照料。我开学的时候姥娘要去二姨家了，我走的时候说，姥娘，我上学了。她坐在沙发上，头发还是梳的一丝不苟，旧社会的小脚交叉搭在一起，说，别不舍得花钱，吃点好的。我说，嗯！知道了！我不记得她有没有带假牙了，只是吐字清楚的很，几周以后，因为突发脑溢血，就没了。
    我在周五回家，发现家里没人，等到天黑，饭点过后，爸妈两个人回了家，我笑着说，你俩就不管我，出去下馆子了。我爸没表情，边脱衣服边看着我说，你姥娘没了，啊！我脑子里一阵蒙，看看我妈，又问，身体不是一直挺好啊，这才从我们家走几天！我瘫坐在沙发上，我妈倒是很平静，走过来跟我说，人老了，就是这样。
    后来又和我妈说起姥娘，我学姥娘说话，她笑了，然后就突然变得不太一样，她对我说，儿子，我没妈了……
    原来，她也是别人家里的小闺女。